教育文摘

勝負感、力量與氣勢 ──淺談韓國流圍棋帶來的衝擊

◎許饒和

1983年,日本第七屆棋聖戰決戰前夜,六連霸的藤澤秀行棋聖評價年輕的挑戰者趙治勳:「趙君的棋很厲害,可惜不懂哲學,贏不了我!」果然藤澤輕鬆寫意地取得三連勝。然而趙治勳血液裡,堅?的朝鮮民族性格,終於爆發了!疾風般地四連勝,結束了藤澤的棋聖霸業。
韓國人說:「趙治勳不懂哲學?他懂得贏的哲學!」

韓國本土圍棋之勃興

怎麼給「韓流」公正的評價呢?如果韓國棋手只會好勇、鬥狠的攻殺,他們又如何能稱霸世界十餘年,而勢頭仍勁猛呢?從韓國趙南哲元老,及其他如旅日前輩金寅九段、尹奇鉉九段、河燦錫九段等,一個個吸收了日本的先進圍棋理論,加上韓國固有的攻殺圍棋,「韓國流」漸漸質變──形成理論與實戰上的有機組合,比日本更重視實戰的實用手法(雖然當時整體實力仍遠遜於日本)。

真正帶來韓國圍棋飛躍的進步,是曹薰鉉從日本習藝歸國,與本土的徐奉洙連綿多年之戰。徐之剛猛有力之野戰手法,對曹所帶來的衝?,也全面帶動了圍棋觀念的變化。我打過無數遍曹、徐大戰的一百多個棋譜,對於他們熱戰中的攻防與轉換,真是嘆為觀止。激戰帶出了華麗構想,強烈的反擊手段,乃至於棋理的深刻體會。

一代大帝曹薰鉉的棋風,兼具輕靈與雄強,往後曹在世界棋戰的多次奪冠,是其稱霸世界的有力宣言。而其弟子李昌鎬更堂而皇之地繼承其偉業,成為世界公認的第一人。江山代有才人出,李世?、朴正祥、朴永訓接續了韓國在世界賽的領先地位,這說明了「韓流」有其不容忽視的強大,不只在戰績上,而是其「圍棋哲學」有其獨到之處。幾百年來世界圍棋最強國日本,能在韓流肆虐中,悟出什麼道理呢?
 
植根於全局勝負的戰鬥哲學

很多人認為:韓國流只是會殺,強的只是計算;甚至小部分中、日老一輩的棋手有的直接批評:韓國棋手完全不懂棋理,一味亂搞,劣勢中胡攪,只待對方出錯,真是「毛坑棋」!
台灣新科天元陳詩淵認為,韓國棋之強,主要在於對「勝負處」之敏感,與因之而來的銳利手段。如果只有銳利手段,沒有全局勝負感,也可能只是一種盲動!

韓國棋對「制霸之學」確實是有很深的體會。以圍棋皇帝曹薰鉉九段為例,曹九段對勝負關鍵處有過人的嗅覺。他能在瞬間抓住對方細微之失著和薄味,進而展開雷霆萬鈞的攻擊,甚至表面看起來?有棋的地方,也能突然發動閃電般的突襲,為的是打出勝機,打出勝勢!

在曹薰鉉九段、李昌鎬九段的領軍之下,經過幾百、幾千局的廝殺,一代代好手在慘烈戰爭的洗禮下,不斷成長。同時集體發展出韓國特有的「戰鬥哲學」──所有的局部戰鬥,都緊緊牽繫著全局的發展,是以全局勝負的敏感來帶動戰鬥走向。貫穿全局的是勝負感、力量與逼人的氣勢!

逆境中的因應之道

這個「戰鬥哲學」萌芽於「逆境作戰」,在百死千難中淬練出驚人之「翻盤術」。也從中領悟出「戰鬥」的原理,那絕非純粹的接觸戰的技法而已!在整個逆境作戰過程中,面臨地、勢、劫爭、攻守之間的複雜變化;全程都需要正確的形勢判斷,當然計算力是必備條件。你也可以說這是一種攪亂局面的本領。但在亂局中如何取勝,其中學問大矣!

日本棋的佈局公認最具理論之成熟度,日本棋手在佈局階段也很容易取得領先。韓國棋手遇到佈局不利的狀況如何因運?按照行情著手,不利的程度只會逐漸加大。

「在形勢多少不利的狀況下,韓國新銳大多能激發出超強的實戰力」陳詩淵說。由於對自己的力量之自信,很多年輕棋手,其至在序盤階段,就竭力將局面引向紛雜,「戰鬥從序盤中開始」。就是以「戰鬥之眼」看定石與序盤。

尋找勝負手積極求勝

人不是神仙,犯錯在所難免,如果每一步棋都因害怕而畏首畏尾,那又怎能取勝呢?
「勝負手」不是自暴自棄。形勢不佳時,同樣是對手擔心被逆轉的時候;這時落後的一方,必須果斷地從對方最感擔心的地方找出手段。有時候,即使無法算清變化也非斷然下手不可。就像棒球賽中的盜壘,打帶跑的強迫取分一樣。不這樣,就只能匆匆收官,簡單輸掉。
簡而言之,「勝負手」不是胡搞,而是積極地尋求任何一絲一毫逆轉之可能性,這要以形勢判斷、精算力、冒險心為條件。

最令人吃驚的是,韓國超一流棋手的「勝負手」,有時候從序盤就發動了,其積極性、嗜血性一直延續到棋局終了。日本棋手對於韓國流從剛開始的“不以為然”,到後來潛心加以研究已成為年輕一代的必走之路。中國大陸棋手在近一、兩年來,也開始躍上了世界大賽之頂峰,他們在戰鬥觀方面,歷經十多年來的鑽研,再加上本來就具有的思辨能力,也大有稱雄的本錢。

中國風對上韓國流,是今後令人矚目的發展。日本的文風如何與武鬥接軌,也甚受關注。張栩與高尾紳路的爭霸戰,將帶動日本圍棋水平的提昇!以下我們再來看台灣職業圍棋的未來性。

台灣棋壇的走向

周俊勳九段是台灣躍入世界超一流棋手陣容的唯一一人。他的“力量”──快、狠、準,這樣的功夫是長年下苦功所磨練出來的。LG盃世界杯奪冠過程的多局棋是他實力展現的代表作,韓國棋手莫不給予高度的評價!LG盃之後,周俊勳的表現每下愈況。天元賽的棋譜傳到韓國,溫昭珍看了後,直說:這是周俊勳下的棋嗎?

陳詩淵說:一個棋手的實力不可能在短期內退步,而是競技狀態決定了他的成績。以他自己為例,回台服兵役,新兵訓練一個月,好像一下子退步了一個子。技巧、手法都還在,就是缺乏了勝負的敏感度。一個棋手如果不每天接觸圍棋三、五個鐘頭以上,就會自然地失去了「棋感」!為什麼呢?因為圍棋是一種高度用腦的「競技藝術」,你必需維持細密思考的習慣;要耐得住寂寞,生活在過度的風花雪月中,運思就會粗糙。

因為深刻地體會了這一點,詩淵2007年5月退伍之後,決心投身於棋盤。他非常感謝翁明顯董事長創辦了台灣棋院,讓大家有了競技的舞台,棋手們只要專心於棋,其他的交給企業贊助者與行政專家即可!

台灣職業棋手的水平提昇,不能單純依靠周俊勳的傳授功力,要逼他在國內比賽中拿出全力,這就是最好的指導。「我認為周俊勳的棋,在台灣確實是一支獨秀,所以以往他在一般的比賽中並不需要拿出全力!」陳詩淵如是說。他並且看好林至涵、庾炅旻、蕭正浩等人,如果周俊勳願意一起參加研究會,有了這幾個人,互相腦力激盪,勢必會帶動整個台灣的圍棋實力之快速躍進。一、二十人的大型研究會,當然也有其存在的價值,但多少具有聯誼會的性質,…..如果有心,可以推動幾個小型研究會的成立;棋手們也可以自由成立自己的道場,總之要想辦法讓棋手在“圍棋”中安身立命!

如何擴大企業界的投入,以及建立專業行政團體,是台灣職業圍棋發展的重要關鍵。台灣棋院翁明顯董事長親口對我說:「台灣棋院不是中環棋院,不是翁明顯棋院,它是公器,希望大家來參與,董事會可以加入新的成員。董事長的位置遲早要交棒!」七、八年來,翁董投入這麼多的資金,也為台灣樹立了不錯的職業規模,我們真誠地給予讚賞!面對職業棋手每年增多的事實,也意味著台灣棋院財務負擔的日愈沈重,真正的開源之道在於吸引更多的企業家的參與。

今年6月,我曾經跟翁董談到日本棋院的大功勞者──企業家大倉喜七郎,以及韓國棋院的中興之主大宇重工業的金宇中先生,是他們結束了棋界的紛爭,帶來了日、韓棋界的永續發展!我每次到日本棋院,映入眼簾的大倉喜七郎銅像,都不由得肅然起敬,我告訴隨行的潘善琪七段、林子淵七段要感念大倉先生。今年我帶潘善琪到台灣棋院拜訪翁董,也正是表達對奉獻棋運之企業家的一種尊敬與感謝!

(刊載於棋道雜誌民國96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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