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文摘

神游局內 意在子先──棋士的心靈境界初論

◎許饒和

什麼叫做神游局內,意在子先呢?

那是在說一個棋士全神貫注在棋局之內,達到一種渾然忘記外在的一切,全心全意只有棋的變幻自在。

那是一種專注,也是一種欣喜,是一個心神的高功能態。這樣的狀態,思慮周密,洞徹入微,在落子之前已然「棋局洞明」,不是冒然下子。

十年霸業時期的趙治勳,本因坊十連霸,被稱為「七番勝負之雄」。連續兩天的比賽,雙方殫精竭力,到了第二天終局前,只見趙在讀秒中落子如飛,步步不錯,棋壇譽之為「讀秒之神」,拿到桂冠的一剎那,只見他滿臉通紅,精神仍然抖擻!

記者問他:讀秒的一個多小時當中,為什麼還能那麼地篤定,那麼地落子有力?難道不 會心慌意亂嗎?趙治勳從容不迫地回答:對局的兩天整個心思都在棋盤上,腦中充滿了一些圖形的變化,不斷地閃過,他只要專心地做個決斷,圖形的精算對每一個 職業棋士都不是難題。反而是面臨棋局的分歧點不可猶豫不決,做個明確的決斷,至於讀秒中的官子已經是成竹在胸了!

這就是「神游局內,意在子先」的最佳典範。

當年,鄭銘煌九段帶我到日本棋院拜訪趙治勳,那時他正在對局室裡靜坐閉目養神,身如磐石!鄭九段向他介紹了我,他九十度地鞠躬,只見他有如赤子般的面容,眼神是如此清澈有力。

平常心──靜時心不滯,急時心不亂
多年來趙治勳的身影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一個圍棋的淬練竟然能造就如斯之人,這更使我想起了林海峰先生──也是趙先 生所佩服的前輩,是這樣地篤實敦厚,在棋盤與棋盤外都如此,平常講話時皆思而後言,但談到棋時卻又口若懸河,如數家珍。

有一年林國手在台北中山堂講解大棋盤,我有幸擔任助講,林國手幽默的話語,明晰的棋局解說,引起滿堂彩。一個引起成千上萬小朋友學習圍棋熱潮的「棋靈王」卡通片,其所以深深打動人心,就在於生動地描繪了一個棋士的成長歷程與心靈境界。二十幾年前原本在大學擔任講師的我轉任到中國圍棋會擔任副執行長(執行長為陳國興先生),主要是內心一直抱有要將圍棋「身心思想教育」落實下來的心願,因而成立了海峰圍棋道場,培育學子,這些徒弟們已經是活躍在日本的棋士了!

頂尖的棋士莫不是臨場安然定靜,寧靜故能致遠,這就是所謂的「平常心」。這是一種穩如泰山之心,可靜可動,隨機應變,從容安詳。禪宗說「無心」即是「平常心」,「平常心是道」,棋經說「神游」,其意皆同。沒有了「平常心」,急時必心亂。

心為什麼會亂呢?第一是在劇烈的壓力下,例如自覺局面不利時,第二是過度的疲勞與緊張,例如緊張到無法思考,第三是出乎意料的吃驚下,例如對方打出奇著。而惟有在平常心之下,也就是「非干擾的狀態」下,心的作用力才能高度發揮效果。

因為保持著平常心,心理就會篤定,能夠冷靜擬定策略。而臨場冷靜,就會落子運行細密不易失算,以棋盤上的攻防來講,「攻」是一種心態,一種戰略,包括決定可不可以攻,攻了有沒有利益。「防」是一種方法、戰略以及決定攻之後的一種精算。在攻防當中,對方可能會激烈抵抗,要隨機應變,這就是一種靈動的心,也就是 平常心帶來的效果。

失去了平常心,就會產生浮躁心與妄心。浮躁的心是血氣翻動的心,會有主觀過強、角度視野過窄,細算時會算亂,重算一遍時,推理、判斷失準,失去了一貫篤定清明的精神力;甚至腦筋會閃入不相干的念頭。浮躁的心在棋盤上就會胡思亂想,這樣下棋特別累,會「失著」和下出「昏著」。

身如磐石的訓練—具有不可動搖的偉大心魄
平常心是平常嚴格的「磐石之身」的訓練下所帶來的結果,是不受動搖、不受干擾的心(不會厭煩、退縮,不會浮躁、怯弱與不安寧)。這樣比賽比平常更具爆發力。這樣就能把心神攝於某件事物而不會四處迷散。

教學的老師自己的心也要能收攝、沈靜,如此一來才能收攝學生,學生耳濡目染,才能變化氣質。

平常的用功,使得技法熟練,組織知識能力的增進,非只是片斷知識的記憶。但比賽身心狀態與實力發揮與否的關鍵。這樣,我們必須重視平常的精神訓練。有一年,我到日本拜訪綠星學園的菊池康郎先生,他是畢業於東京大學的業餘高手,他的道場培育出了山下敬吾、溝上知親、秋山次郎…..等職業高手。在那裡我看到一群孩子們,靜坐無聲,其中一位是山下敬吾,其端坐肅穆,非常突出。

菊池先生是極端重視平時靜坐,賽前閉目養神的教導,能如此內心就先安定了一半,再加上謹守禮儀、尊師重道,培育出了孩子們彬彬有禮、言行舉止穩重、謙和的棋士氣質。正是「身如岩磐,心自空靈」的寫照。

所以,教棋應先教人,有了君子之風範、武士之氣質,上了戰陣自然臨危不亂。在晉昇段賽的場合中,我看到很多孩子,心浮氣躁者有之、輕敵驕慢者有之,…..除非對手實在太弱,否則「驕者必敗」、「亂者自敗」。

「全神貫注」中的覺性
看棋是看之於眼觀之於心,能夠全局了然於心,巨細靡遺地觀察到全局,下棋時就不容易有盲點。全神貫注中的「覺性」是對圖像的敏感,棋理的心領神會,具有直觀、直接掃瞄的能力,並進而隨時會有神來之筆。

古人所謂「神」即內在的生命力或精神。這精神是思想的主人。內在的「神」支配外在的「思」,外在的「思」又支配著「精力」。所以精神不集中、胡思亂想、憂心忡忡,都容易導致疲累。林海峰先生今年已六十五歲了,他的對局態度認真,局後檢討熱心,是令人欽佩的棋士典範。他之所以能成為棋壇長青樹,跟他「心如澄潭」很有關係。

圍棋五得
一、得天壽
——「日長消閒興,走向棋局畔。」老而忘憂,樂而長壽。
 二、得心悟
——「清寧體能,稽謨玄神。」由棋禪得以證悟大道、佛理。
 三、得人和
——「寄情方圓,逍遙自在;凝神靜心,陶然忘機。」饒人是福,和氣生慧。
 四、得趣味
——「沈思迴覺忘千慮,妙訣終須附六韜。」智趣交迸,不亦快哉!
 五、得好友
——「松窗楸局隱,相顧思皆凝。」坐隱而心談,常為君子交。

 (刊載於棋道雜誌民國96年1月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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